“要紧街”上的寂静小楼

1962年9月25日,苏联政府正式对外宣布关闭驻哈尔滨总领事馆。10月23日,哈尔滨市房地局副局长刘兴国与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巴雷宁,共同在哈尔滨市房地局代管原苏联总领事馆房产的《接交书》上签字。

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位于现南岗区耀景街22号。耀景街最初叫“要紧街”,是按谐音改的名。这22号院是一个种满花木的幽静院落,院内的两座黄白色相间的小洋楼外表素雅,内里装修却很讲究,一派欧洲风格。夏天进入院中就仿佛身临了城郊别墅,令人感到清新、惬意。苏联关闭了驻哈总领事馆后,我国相关部门将这个院子交给了黑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暂时使用,直到2005年才应俄罗斯方面的要求搬迁出去。

这处馆舍落成于1902年3月14日,原本是为中东铁路管理局首任局长修建的官邸,但房子建好后,首任局长霍尔瓦特死活不肯搬来住,却一直住在离香坊火车站不远的原中东铁路工程局总工程师尤格维奇的旧宅。霍氏不来住也不能闲置,于是在1907年至1910年间,它就暂时成了中东铁路局的俱乐部和图书馆。1911年至1918年间则成了沙俄驻哈尔滨总领事馆馆址。俄国十月革命推翻沙皇后,这里又一度成为中东铁路附属地俄军总司令普列什阔夫骑兵大将的官邸。他和霍尔瓦特一样,都是反对苏维埃政权的白俄流亡分子,只是当时的苏联一时顾不上对付他们,他们才得以在哈尔滨照旧作威作福罢了。

不久,这个院子又换了主人,此人在这个院子里总共只住了一个半月。他就是臭名昭著的前沙俄海军上将兼黑海舰队司令高尔察克。这个流亡的白匪军大头目在住进此处的一个月前跑到北京弄到了一个“中东铁路理事”的头衔,并企图在中国建立他们的反苏维埃政权。所以,他这次潜入哈尔滨其实与经营中东铁路毫无关系,他是来找霍尔瓦特密谋反苏反共活动的。他们想在哈尔滨网罗那些俄国十月革命后被迫流亡的白俄贵族和白匪军残余,组建军队,建立流亡白俄政府,以图推翻苏维埃政权,重温他们的沙皇俄罗斯帝国的美梦。

在霍尔瓦特的全力支持下,靠着中东铁路运营收入的支撑,靠着发行非法货币,以及从克扣中东铁路员工工资等渠道筹集到的资金,他们购买了大批军火和军事装备,使高尔察克很快纠集起了一支白匪军,在远东地区发起了对苏维埃政权的进攻,一度给新生的苏维埃政权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这些情景在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中都有很生动、很具体的反映。

1920年2月6日,高尔察克被苏联红军抓获,并被处以死刑。很快,霍尔瓦特也被哈尔滨人民赶下了台,结束了他对哈尔滨长达17年的统治。

1930年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从吉林街迁到此处办公。

新中国成立后,这里仍作为苏联驻哈尔滨的总领事馆,也是当时外国在哈尔滨唯一的一家外交机构,直到1962年总领事馆关闭。

为了了解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的一些情况,我找到了当年曾在哈尔滨生活过、后定居澳大利亚的老俄侨果利亚。果利亚是一位很有哈尔滨情结的人,前几年他从澳大利亚返回哈尔滨,每年大多数时间居住在祖辈留下来的老房子里。2005年我在接待由当年旅居哈尔滨的老俄侨及其后人组成的澳大利亚“巴拉莱卡”乐团来哈尔滨时与他相识,并一直相处很好。他从旅居在世界各地的老俄侨手中收集了不少有关哈尔滨的历史资料,每当我写哈尔滨老房子背后的故事遇到困难时,他都慷慨地向我提供资料。当我听说他在50年代末曾在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当过电影放映员时,就跑去采访他,让他说说那时的故事。他回忆说:“1957年至1961年间,我作为电影放映员曾经常在这个领事馆里放映电影,每周放两三次电影,片子都是从北京的苏联驻华大使馆发过来的,主要是苏联原版俄语影片。白天一般给外交人员的家属和孩子们放映,晚上给外交官们放映,有时候总领事馆也请哈尔滨的党政领导们来观看,由总领事在旁边作翻译。总领事馆每周还举行舞会,等舞会结束后剩下的水果、面包我们可以随便吃。我们虽然也是苏联人,但不是总领事馆的人,在院子里我们只能呆在我们工作的地方,不能随便在院子里乱走,更不能到外交官的办公室去,有时到地下室去检修电线都有克格勃看着。那时候,中苏关系已经有点紧张了,很多俄侨都去了国外,总领事馆的人就对我说,你爷爷是爱国的,你们家应该回国,不要去别的国家。但我们还是去了澳大利亚,我是乘总领事回国休假的机会,找了一位同样爱好集邮的外交官悄悄给办了签证。”

果利亚讲完他在领事馆工作的经历后,又拿出一本精装俄文版图书对我说,这本书名叫《哈尔滨—东京—莫斯科——一个外交官女儿的回忆》是1931年至1937年间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米·斯拉乌茨基的女儿斯拉乌茨卡娅写的一本回忆录。书中讲述了当年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里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是研究哈尔滨中俄关系史不可多得的资料。我听后十分激动,我知道当年外国驻哈尔滨领事馆有19家,目前现存的领事馆遗址就有13处,由于领事馆是外交机构,涉密性很强,我们从一般史料上只能查到领事馆是何时建立、历任领事官员的名录和任职时间之类的一般信息,再详细的资料就很难通过民间的渠道获得了。我在写那些哈尔滨领事馆老房子时,也只能采取全景式扫描的方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有了当事人写的回忆,至少从一个侧面为我们研究领事馆这些老房子背后的故事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史料。

我迫不及待地请果利亚给我讲一讲这本书的梗概。听完后我感到这本书里有一些内容资料性很强,准备找人翻译。果利亚告诉我,不用费事了,裴列夫老师已将书稿翻译完,很快就会出版了。果然,两个月后我几经周折,终于从裴老师手中得到了这本书的中文译稿。下面的内容就是这本书里写到的相关故事梗概:

1931年斯拉乌茨卡娅6岁那年,随当外交官的父亲来到哈尔滨。她的父亲是名职业外交官,生于1898年,21岁从学校毕业后就开始了外交生涯,曾先后担任苏联驻布哈拉酋长国外交代表、驻波斯国(现伊朗)总领事,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驻塔什干全权代表,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近东司司长助理等职。此次远东之行是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总领事的身份到哈尔滨赴任的。

斯拉乌茨基可谓是官运不佳,上任伊始就要处理“中东路事件”遗留下来的问题,尽量弥和两国关系的裂痕,恢复苏联在哈尔滨的权益。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不久,日本人就在沈阳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不到半年的光景,哈尔滨就沦陷了,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也由此变成了日本占领下中国东北沦陷区的一个领事机构。苏联政府考虑到中东铁路的权益和在哈尔滨几万侨民的利益,与日本人达成协议,在哈尔滨保留了总领事馆,同时,同意一个没有得到国际社会承认、更没有正式外交关系的伪满洲国在苏联赤塔设立一个领事机构,这不能不说是世界外交史上的一桩奇闻。

更令斯拉乌茨基头疼的是,一些十月革命后流亡到哈尔滨的白俄贵族和白匪军残余在日本人的纵容下,经常暴力袭击苏联驻哈尔滨的外交人员,苏联外交官的活动由于日本特务机关的监视、跟踪,也大受限制,连外交官孩子们上学也不得不派专车接送。 斯拉乌茨基就是在这样一个复杂、危险的环境下在哈尔滨工作了七个年头。斯拉乌茨卡娅回忆说,父亲在哈尔滨工作的七年中,最令她难忘的是直接参与向日本出售中东铁路的谈判。

1932年日本关东军逐步占领了东北全境,扶植起伪满洲国傀儡政权,但令日本人心里最不舒服的是横跨东北全境的运输大动脉还掌控在苏联人手里。动用武力侵占了中国东北已使日本在国际上陷入孤立,再想使用武力从苏联人手中夺取中东铁路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三年前中国人试图这么干过,结果被苏联人打败。眼下东北民众武装抗日活动风起云涌,此时如果动武,事必引起苏联和东北抗日武装的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日本人决定采取挤压、蚕食的办法,袭扰中东铁路的正常运营,逼迫苏联让出中东铁路的经营管理大权。

在1932年至1933年5月间,中东铁路员工就被日本鬼子打死56人、打伤825人,有50辆机车、958节客车车厢、855节货车车皮被毁、被损,并有124座建筑物被破坏、损毁,使苏联控制的中东铁路公司的经营出现巨额亏损,难以为继。此时苏联方面,也在努力恢复因为内战带来的创伤,积极发展国内经济,为了寻求边境安全,避免与日本发生军事冲突,便主动向日本提出将中东铁路出售给日本人。这就意味着把沙皇尼古拉二世在中国东北苦心经营的“黄俄罗斯帝国”拱手让给日本人,让出在中国东北的权益。

1932年3月6日,苏联驻日本大使按照国内的指示与日本外相山本就出售中东铁路一事展开谈判,苏联方面提出的售价为二亿五千万金卢布,而日本只答应出价五千万元日元。后苏联又将价格降至二亿,双方仍没达成协议,谈判就此陷入僵局。1935年双方又恢复谈判,并将谈判地点移至哈尔滨。斯拉乌茨基被任命为苏联首席谈判代表,在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官邸,也就是斯拉乌茨基家的书房内与日伪代表展开谈判。斯拉乌茨基作为一位职业外交官在哈尔滨与日本人打交道多年,对日本人心理了如指掌。他深知,日本人在谈判桌上表现得越强硬、越坚决,就越说明日本人内心越着急;反之他们在谈判桌上表现的越客气、越谦恭就说明他们越不会让步。尽管谈判期间斯大林两次来电报指示尽快结束谈判,但斯拉乌茨基仍坚持自己的判断,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与日本人斗智斗勇。他通过捷克驻哈尔滨领事馆的外交官把苏联潜艇抵达上海的假情报散布出去向日本人施压,这一招果然奏效,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苏联以一亿四千万日元的价格将中东铁路卖给了日本人,另加苏籍员工退职金三千万日元,这与日本人初期报价相比多了不少。

1937年斯拉乌茨基结束了在哈尔滨的任期返回了苏联,不久,又被任命为苏联驻日本大使赴日履新。在日本任职仅一年多,就由于健康原因返回苏联,调到苏联教育委员会任职。

1939年斯拉乌茨基返回苏联后不久,苏联国内的肃反运动开始了,出身于外交官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行动受到了监视,每天外出都有人进行跟踪。一天深夜,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四名肃反委员会的成员将他从家中带走,并抄了他的家……

第二天一早,斯拉乌茨基的夫人交给女儿一封信,告诉她这是爸爸早就写好的一封很重要的信,再三叮嘱她一定交给她的同学斯维特兰娜,让斯维特兰娜将信转交给她的爸爸斯大林。斯维特兰娜与斯拉乌茨卡娅是很要好的朋友,好友的父亲被抓进了监狱,当然也十分着急,一放学她就跑到爸爸的办公室,将信当面交给了斯大林。斯大林看完信后,当面质问贝利亚“为什么不报告我”?就这么一句话,七天后斯拉乌茨基被无罪释放了。

1943年2月23日,斯拉乌茨基在参加莫斯科国立大学为庆祝红军胜利而举行的宴会后,当晚因心脏病突发而病逝。

果利亚这时从屋里的大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西服,指着书中的照片说,这就是当年斯拉乌茨基参加出卖中东铁路谈判时穿的西服,是她的女儿送给我作纪念的。

润古

刘延年,黑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哈尔滨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著名哈尔滨历史文化研究专家,著有《老明信片中的黑龙江》、《老街轶事-哈尔滨建筑背后的故事》、《黑龙江邮史文存》、《老街余韵-哈尔滨建筑风情》等。今日头条专栏ID: llyn润古,联系方式:个人微信号 lyn56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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