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蠹杂记

不觉间竟买了若干以“书蠹”命名的书话集,经家人提醒,方有所意识。

书蠹,作为书劫的四害(水、火、虫、兵)之一,即书虫,又称蠹鱼、书鱼、银鱼等等,是专以蛀蚀书籍的小昆虫,体小,有银白色细鳞,尾分二歧,形稍如鱼。想来大多藏书人都多少受过其害。威廉·布雷德在《书籍的敌人》中,引用诗人J·多拉斯顿(J·Doraston)的诗,生动而有趣地描绘出书蠹的危害:“这儿有一种忙碌的虫子/它能使最美丽的书变形/在书上咬啮出无处不在的小洞/与之相似,它们洞穿了每一张页面/虽然它们对其价值一无所知/也不在乎这些纸上所写的内容/它们用毫无鉴别力的牙齿撕裂和污染着/《十四行诗》、《爱国者》、《道德经》、《圣徒》这些伟大的书/它们从中既没有学习到具有节制性的智慧也没有得到知识/现在,如果你相知道其中的原因/那么,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理由就是/这些可怜的寄生虫把它们当成面包在吃呢。”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蠹鱼的自传》,写得形象生动,诗句透着情感有些复杂了,有趣而不凡:“伏居在《炼狱》的二零六和二零七面之间/静静地啃啮着但丁的灵魂/我是一尾尸的扁银鱼/从诞生过美神的爱琴海游泳到意大利/古老的世界霉腐了,我寂寞——唉唉,菲基尼的沉船,希腊的断柱/无人回答的斯芬克狮,尼罗河的落日/特罗伊的古战场/海伦房中织渔网的蜘蛛。/直到有一个响朗朗的晴天,仓皇地/我自《炼狱》中泳入二十世纪的夏/我目眩!/一个诗人捕住了我,且杀我/于他的拇指之间。”这正是:“形状类于鱼,其心好蠹书。居常游箧笥,未始在江湖。为害千般有,言烹一物无。年年当盛夏,{左日右煞}了却如初。”(宋·邵雍《蠹书鱼》)

书蠹咬啮书籍,多是把其变作“面包”,或把它打理成养育幼虫的温床。有人说蠹鱼和银鱼是不一样的,蠹鱼食书是竖着吃,它吃过的书洞都是个个垂直的;银鱼食书是横着吃的,书里如蛇行似的蛀迹,就是银鱼所为。流沙河在他的《书鱼知小-蠹鱼的美化》里,引用了王辛迪的诗句:“一条美丽的红金鱼/从《水经注》里游出来”,接着他又举例台湾诗人王庆麟有诗〈晒书〉一首:“一条美丽的银蠹鱼/从《水经注》里游出来”,近而评价说王庆麟改得切和妙,谢其章引用此段故事说,金鱼和银蠹鱼是不同的,金鱼是不食书的。

《穆天子传》卷五:“仲秋甲戌,天子东游,次于雀梁,蠧书于羽陵。”(郭璞注:“蠧书,谓暴书中蠹虫。”)据此说明,古人以晒书作为除虫一种方法,与今之晒书意异大矣。其实,我们先人早就发现一种好的除虫方法,宋人梅尧臣有诗云:“请君架上添芸草,莫遣中间有蠹鱼。”芸香就是芸香草,它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各部分都有浓烈特殊的香味,杀虫效果不错,所以把它夹在书中,日久书中就有缕缕香气,能杀死书蠹,还有个书香味。古时所说的书香就是缘于此,董桥在《小品文》一书中,说书香指的线装书上夹木的木香,实在是迁强得很,藏书之家,用芸香驱逐书蠹,所谓书香门第,就是家中有芸香之味,读书人家也。在西方,耶鲁大学的生物学教授查尔斯·雷明顿(Charkes-Remingtom)给出了一个简单实用的杀虫方法,在确保书籍干燥的前提下,用塑料袋把书籍密封起来,并放到冰箱中装其冷冻在华氏零下20度长达72小时,能杀死所有甲虫和各个阶段产生的昆虫。

读书人,其实对待蠹鱼的感情,虽恨之切骨,却常常以书虫自比,甚至有点羡慕蠹鱼常年钻营于此。纪晓岚曾写挽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唐·常衮《晚秋集贤院即事寄徐薛二侍郎》诗:“墨润冰文茧,香销蠹字鱼。”韩愈在《五杂诗》写道:“古史散左右,诗书置后前。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郁达夫《杂感诗》:“十年潦倒空湖海,半生浮沉似蠹鱼。”当然,我认为卞之琳的诗最能表达读书人的理想:“……请看这一湖烟雨/水一样把我浸透/象浸透一片鸟羽/我仿佛一所小楼/风穿过,柳絮穿过/燕子穿过象穿梭/楼中也许有珍本/书页给银鱼穿织/从爱字到哀字——/出脱空华不就成……”(白螺壳)。

所以,从自比蠹鱼,或书鱼,到写成的书都带蠹鱼两字,其意同也。谢其章就有多本,我手上有的如《蠹鱼集》、《书蠹艳异录》、《书鱼繁昌录》;黄裳的《银鱼集》;沈津的《老蠹鱼读书记》、《书丛老蠹鱼》;新东方合伙人王强的《书蠹牛津消夏记》;张传敏的《半蠹集》;苏同炳的《书蠹余谈》;流沙河的《书鱼知小》;袁芳荣的《蠹简遗韵》(古书犀烛记三编)等等。

黄裳在《银鱼集》中提到,古人传说书蠹鱼三次吃掉书叶里的“神仙”字样,我们取之和水服之,便可换骨飞升,成仙,这就是脉望了(此故事取自《仙经·原化记》,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此物,名曰脉望。)我辈虽无“脉望”之念,然藏书、读书、品书,沉浸于此,自当以书为友,通慧达识,提升修为啊!

殿文

政治专业毕业,从事IT行业。喜欢脚下的热土,喜欢探究所在城市的相关记忆,喜欢读书,喜欢从文字中寻找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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