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莫斯科老市场

M.24-阿列克谢 拜科夫

文 / M.24-阿列克谢 拜科夫,译 / Macrooz

 

把做小买卖的从城市中排挤出去,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新闻了。关闭市场,有时是出于卫生防疫;有时则因为商业布局,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这篇文章记录的是莫斯科如今已经消失的市场,是该系列的第一部分,阿列克谢 拜科夫回忆了斯摩棱斯克市场、苏哈列夫市场、鸟市和中心市场的变迁。

每年我们都能听到例行关闭莫斯科某些市场的消息。这些市集,不论是1990年代苦心经营出来的丑陋产物,还是有着几个世纪历史的规模可观的集市,都被一个接一个清理掉了。原址上建起了商贸中心和大型购物中心,这些场所像复制出来、用现成部件组装起来的的楼舍,缺乏个性,乏善可陈。难道真的是什么都可以这么轻易拿起来再忘掉吗?哭了半晌才在中心市场买到的一小袋坚果;鸟市买的小乌龟;卢日尼基买的结实得多少年都穿不坏的“阿迪达斯”;“萨维奥洛夫斯基”市场小货摊子上买的、怎么都无法稳定运行的盗版 Heroes III……我们搜寻记忆的边边角角,写一篇如今已经消失了的莫斯科市场的历史,那些苏联时期或者不久前,所有莫斯科人都踏足过的市集。

斯摩棱斯克市场

善良的高僧,你不必介意,
现在每一个广场都是斯摩棱斯克市集。
–弗.马雅可夫斯基《宗教滑稽剧》

斯摩棱斯克市场

这是经历了革命却在苏维埃政权下被毁掉的老莫斯科市场之一。1820年在拆除阿尔巴特街和老斯摩棱斯克通道交口的土埂的时候,形成了“不在计划之列的”广场。既然先前那里已经有几个倒卖存粮的小铺面,在腾出来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些贩卖杂物的商贩,莫斯科诸多大型旧货市场中的一个就这么形成了。

日用家当、各种矿物搜集品、古玩、书籍、餐具等,形形色色的破烂东西占据了这里的主要位置,而粮食铺子反倒很快退居其后了。

斯摩棱斯克市场

不过,1875年,用市杜马的资金在广场中心建起来一幢带篷的两层市场用于售卖易腐烂的食品之后,粮食贸易终究还是在某段时间内卷土重来。如通常的那样,摊位对任何商品来说都不够用,粮食贸易很快又满溢到了毗邻的货摊和大车上,旁边还增建了两个小酒馆,于是,生活重又以新的力量沸腾起来。

革命后,斯摩棱斯克市场变成了莫斯科无数个旧货市场中的一个,在这里,那些“要从苏联移居国外的故人”用自己保存的居家用具和贵重物品来交换食物。甚至有一排货摊被称为法国摊子,皆因里面做买卖的、花钱的都互相用巴尔扎克和仲马的语言交谈。

斯摩棱斯克市场

1920年代中期,莫斯科市人民代表苏维埃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在阿尔巴特街角按照建筑师B.马亚特的设计建一座五层的百货商场,斯摩棱斯克市场因此被取缔。稍晚些时候,搬进这座大楼的“外宾商店”百货商场在布尔加科夫的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中被焚烧殆尽。

苏哈列夫市场

苏哈列夫卡就像肩宽背阔的婆娘靠在你的身上–无怪乎莫斯科以“自己粗壮的婆娘般的集市”而备受赞誉;罪恶的浅水生意碰溅在黄绿色的小酒馆的岸上。
–曼德尔施塔姆 《苏哈列夫卡》

苏哈列夫市场

十八世纪末期,苏哈列夫塔楼底下出现了卖存粮的小货摊,如今塔楼也已经不复存在了。1812年,俄法战争期间,苏哈列夫卡就成了贩卖书籍,古玩、艺术品和各类杂货的地方。最初,那里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居民卖些日常用品。火灾之后,他们的位置被打算靠卖些小巧的工艺品、攒些维持生活花销的兵匪和从前的房东占去了。罗斯托普钦(1763-1826,伯爵,俄国国务活动家。–译注)伯爵火上浇油,出台了一项命令:“所有物品,不管它们取自哪里,都是当下拥有它们的人不可剥夺的财产。”,并允许每个周日在苏哈列夫塔楼周围交易至黄昏时分。于是一切都开始了……

革命后,苏哈列夫卡变成了国内战争期间最活跃的旧货市场之一。这里几乎可以买卖和交换到一切。工人们从工厂拧走了所有可以拧下来的东西,带到苏哈列夫卡来交易。红军士兵把公家发的军大衣和武器换成粮食。“打算出逃到国外的人”把以前剩下的奢侈品换成食物和毡靴。投机倒把的贩子们从那里把货物运往全俄国各地。

苏哈列夫市场

莫斯科人民苏维埃委员会结束了这场胡作非为的闹剧,他们根据列宁个人提出的要求通过了《关于取缔苏哈列夫市场》的决议。但无济于事。在进行了大范围大规模的清理之后,商贩们第二个月就又悄然潜了回来,警方任何针对他们的围捕都没能奏效。当时正值新经济政策如火如荼的时期,压制私人企业主的主动精神“完全”成了不合时宜的事。
结果,政府部门采取了妥协的办法,决定建立更为平民化的新苏哈列夫市场来替代老的、“原始”的旧货市场。新市场的设计工作委托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梅利尼科夫(1890-1974,苏联建筑师,俄罗斯联邦功勋建筑家。–译注),真是命运的嘲弄,他在那个时候正忙着制作装殓列宁遗体的棺椁。

苏哈列夫市场

梅利尼科夫设计出的概念化略图从那时起便成了经典,该方案在1990年代的改革期间被多次复制:在中心建筑周围,每两个小亭子构成一组,小亭子前有陈列窗,后带入口,几组亭子形成一排。每排和这一排当中的每个亭子都有自己的编号。梅利尼科夫的“诺浩”(专有技术)是其喜爱的锯齿状排列:每组亭子的陈列窗很容易展开。打开后,窗扇会相互压到对方窗子的边角。顺着一排排商铺走过去,顾客可以看到所有放在陈列窗里的东西,走过去问价钱,则像进入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可以从容地挑选和购买货品,不会干扰到旁边经过的人。根据吉利亚罗夫斯基(1853-1935,苏俄作家。–译注)的见证,老苏哈列夫旧货市场被封闭的新市场排挤到了外围,在那里卑微地延续自己的存在。

苏哈列夫市场

1930年,新苏哈列夫市场也关闭了,所有主建筑都转交给了安置在这里的公路机械服务站。到现今为止,保留下来的只有它的中心办公用房,它成了具有区域性意义的建筑艺术纪念。甚至是一百年前就已关闭的苏哈列夫卡,仍然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它仿佛昨天从吉利亚罗夫斯基的书页中走出来,如同所有莫斯科老市场的象征。

鸟市

一个男人在鸟市溜达,随身用绳子牵着一头熊。
人们问他:
“哎,爷们儿,你怎么的,谁会买你的这头野兽?”
“我也不是来卖的,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坏蛋的眼睛,去年那个败类卖给我这么只毛烘烘的仓鼠。”
–笑话

鸟市

这座国内最知名的动物市场在革命前就有着很长的历史,但在其存续期的绝大多数时间,包括苏联时期,却从来没正式存在过。

鸟市的出现在十七世纪,当时包含在猎品市场里面,其他货品当中还交易“野禽和活鸟,家养的和当宠物养的”(达利)。十七世纪中期,所有与食物相关的货摊–粮食的、食品和猎物都从克里姆林宫涅戈林卡河(流经莫斯科市中心的河流,属莫斯科河的支流,位于左岸,全长7.5公里。–译注)边搬到了母神(东斯拉夫人古代信仰中的农业耕作、收获、健康的保护神。–译注)教堂旁边的广场上。1840年代,野物和活禽贸易重新迁移,这一次搬到了管子广场。

鸟市

大概就是那时候,形成了这个市场的民间称谓–鸟市,这个称呼与那个时期的一种风俗相关,当时,每逢圣母领报节,人们习惯购买笼子中的活禽,然后放生。不过,革命前莫斯科人仍然经常把“禽鸟”叫做“管子”。1851年,在现今的花园林荫道区域搬来了贩卖鲜花、种子和树苗的生意人,这之后,市场向广场北部扩大。那里开始聚集起带着自己牲畜的农民和养马场主,他们贩卖猎狗和看家狗,还有捕鼠的猫儿。

管子广场上的市场一直延续到1924年,新政权最终意识到,在莫斯科市中心晃来逛去的火鸡和种母猪虽然能赋予城市某种东方色彩,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不能符合卫生防疫要求。于是,野物和活物生意被迁至卡利特尼科夫斯基市场,再后来,这个市场成了莫斯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著名“鸟市”。

鸟市

这里需要指明一点,如果说,1920年代中期,塔甘卡周边仍属工人聚集的城郊区的话,那么在后来的年代,当城市向着这个方向积极拓展,鸟市再次几乎位于市中心的区域。它“就业指导”的变化也完全与地理变迁相适应:如果在新经济政策期间还有农民带着牛和鸭子到那里去,那么在临近战争开始的时候,满足城市居民家养动物的商贩们,实际上已经把这些农民从那里排挤走了。猫和狗,以及水族箱中的鱼儿,当然,还有1930到1940年代所有莫斯科男孩子的主要嗜好–鸽子占据了鸡和种母猪的位置。

讲述鸟市在发展社会主义期间,和艰苦的1990年代都有着怎样的状况是没有特别意义的:莫斯科主要的动物市场,也是整个国家主要的动物市场,这里,理论上可以买到任何家养的或者农业生产用的动物,顺便还有饲养或者豢养它们必不可缺的任意相关商品。当时,在市内的动物商店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笼子和水族箱,而在鸟市,可以用比国家定价更低的价钱买到想饲养的动物,还有那些用具。如果您到网上寻找老鸟市的历史,您能找到的,一半会是让人动情的思乡病,然而,那个时期的现实也的确糟糕到了极点。

鸟市

显然,对于苏维埃的儿童来说,逛鸟市甚至比去动物园都要有趣得多:热带鱼隔着水族箱的玻璃遨游;鹦鹉和红腹灰雀跳来蹦去啼鸣;小兔子竖起耳朵,小狗卧在小垫子上。这一切可不是在那边–铁笼子的另一侧,而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这幅美丽图景的背后,隐藏着这些动物“商品”深不可测的欺诈和残酷的“阴沟”。

当然,在整个鸟市的历史上,未必真的有人把小熊崽子当成仓鼠来卖。但用小柴狗冒充纯种良犬却大有人在,毫不客气。品种证明、“族谱”和“苏联良种冠军”的奖牌一应俱全。可当小狗长大,开始像“纽芬兰水上救生犬和牧羊犬”的时候,远不是所有被欺瞒了的买家都有善心把狗继续留在身边而不把它赶出门外。经验丰富的人从一开始就记得,“最好的小猫崽是蹲在饲养人身边的”那只,他们从来不去鸟市买宠物。

鸟市

除了猫狗,其他小动物,在莫斯科除了鸟市,其实没别的地方能搞得到,这也是骗子们拼尽老命利用的一点。比如,他们可以把野生的,完全无法驯养的水貂当家养的艾鼬来卖。怎么养?这是您的问题了。不信您就试试再去找那个卖家,甚至不用过一年之后,哪怕过一个星期,就找不到踪影了。他们可以卖有病的动物,你甚至来不及带着它去看兽医,小东西便呜呼哀哉了。而通过走私的方式运进国内的异国鸟类和爬虫,都被注射了安眠药。1990年代,贩子们拖着纸箱子来这里贩卖小动物,纸箱上摆满了小狗崽和小猫崽。没卖出去的这些活的商品,一周之后,他们会重新装到那个纸箱子里,用胶带封上,扔到垃圾箱里,自生自灭去吧。没有任何官方的保证系统,兽医卫生监督也完全不存在。

一句话,懂行的人到鸟市去,或者是去买食料和鱼饵,或是去自己检验过的、信任名单上的卖家那里。顺便提一句,说到“鸟市”从来没正式存在过,这可不是玩笑,也不是笑话。在所有莫斯科的地图上,这个市场始终按照从前的称呼叫做卡利特尼科夫斯基市场。唯一标识了“鸟市”的一张城市地图,是中央情报局预订、在美国出版的。

鸟市

接下来发生的事,大体上可以按照野蛮的资本主义条件下城市发展的自身逻辑推断出来。塔甘卡周边的土地变得寸土寸金,鸟市的命运像其他离市中心太近的市场一样,已经是定数。2001年,整个动物贸易被挤到莫斯科环形公路区域内的“园艺”市场里,至今平静、卑微地延续着,确切地说,是走向消亡。新一代的动物爱好者们,更喜欢在检验过的动物驯养者那里够买宠物,或者,至少凭互联网上的广告去寻找。

中心市场

肉类部,中心市场,一天结束。
“三十年过去了,上帝!三十年!”
亚述利亚售货员跟我说:
“铛然了,我记得排球,可肉媚有了!”
–尤里 维兹保尔(1934-1984,苏联歌曲作者兼表演者,诗人、电影演员,作家及记者,剧作家、戏剧家、画家。—译注)《斯列坚卡的排球》

中心市场

在莫斯科地图上,从前的辉煌还残留在一处猎品市场。确切点说,甚至是直接继承者,因为1920年代,大部分食品商贩从那里搬迁到了花园林荫路。1937年建起了中心市场的第一批建筑,当时还是木制的。从1947年开始,随着花园林荫路改造进程的开始,这些木制建筑被拆除、重新改建,于是出现了“中心市场”–《圣母輧幪之门》和其他讲述莫斯科市民在社会主义时期的生活的电影中,主人公去购物的市场。

顺便提醒一下,这个市场不是简单的叫“中心市场”,而是叫“集体农庄中心市场”。那些集体农庄市场是新经济政策诸多小岛中所剩无几的残留之一,它们经受了集体化和工业化,甚至成了赫鲁晓夫私人企业经济的残余。

中心市场

最先,正是允许那些集体农庄的社员在里面出售他们宅基地旁边、自留地里出产的作物。这里还有在集体农庄社员没有占用的土地上,被允许有自己副业的城市市民组织起消费合作社,他们接收集体农庄的农产品来寄卖,还有从居民手里购买各种林业产品的收购合作社:野物、蘑菇和浆果。在剩下的小货摊子上挤进去了各类手工业者,他们带着自己的制成品,还有卖工业品的国家机构。

新中心市场被作为国家的主要市场来考虑,它应该可以和莫斯科其他区以及所有其他苏联城市的类似市场相提并论。最终的结果是,该市场成了现代(按照1950年代当时的标准)贸易综合体与有着农业遗风的混合体。阳光普照的主楼和稍晚些时候增建的蔬菜厅,采用了瓷砖装饰,干净、有序,从一开始就歪歪斜斜的小梯子通向后院,那里是一些木板搭建的乡村风格小亭子,售卖的东西应有尽:牛奶和肉类、蔬菜,服装和鞋子,甚至文具。远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到那里去选购商品,比如在平均工资120卢布、生活相对富足的1970年代,在中心市场,一公斤的里脊肉是10卢布。所以,大部分莫斯科人去那里采购,仅仅是为了特别重大、隆重的场合,像婚礼,忌辰酒宴或者迎接新年。

中心市场

1994年,中心市场被关闭,除中心主楼外,拆除了几乎所有的建筑。2007年,RGI公司买到它,起初,该公司打算以货真价实的农场形态重整昔日的“中心市场”。市政府已经通过了该方案,但因为另一家房地产商决定在临近的地块上建筑一栋豪华民居,许可被撤回。RGI只好迅速在上面几层楼建成一个有食品小市场的、适合上流社会品味的贸易中心。如今的中心市场,主要的目标客户是讲究饮食的人,那里卖的是形形色色的农场产品,私房面包铺的面包、家常意大利面,世界各地的水果和各种各样的异国风味,像玉米粉和彼得堡的胡瓜鱼。价格,自然也与市场的档次相对应。

Macrooz

微信公众号“苏俄风情”(ID:USSRRF)作者,联系方式:邮箱:macrooz@yahoo.com;微信:macro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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