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旅行:遥远的兴凯湖

作者:刘文军(好望角),选自作者游记《边缘旅行》(人民交通出版社,2016年7月),联系方式:QQ2677018332。

远古文明之光

终于站在了兴凯湖畔。

记得还是30多年前在哈尔滨读大学时,班上有一群来自上海的知青,在他们叽叽喳喳的交谈中,经常会蹦出“密山”、“八一农大”和“兴凯湖农场”几个字。想象中,兴凯湖是个遥远而又荒僻的去处,要不咋会让这些皮白肉嫩的城里人去那儿“接受再教育”呢?早他们10年,那几个大名鼎鼎的文化人——丁玲、艾青、聂绀弩、丁聪、吴祖光不也是在那儿接受“劳动改造”吗?

想象归想象,兴凯湖有苦寒,也有诗意。在赫哲语中,“兴凯”的意思是水从高处往低处流,在满语里,“兴凯”的意思是水耗子,从名字的来历中不难看出兴凯湖的原生态特点。有意思的是,历史上,兴凯湖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北琴海,因其地处“胡天北地”,形状又极像一种古典弹拨乐器——月琴而得名,在我看来,这个名字的诗意不亚于希腊半岛旁边那个充满浪漫情调的爱琴海,就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没有流传下来?

湿润滋生万物,湿润孕育文明。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期,兴凯湖畔就是肃慎人的领地,肃慎是女真和满族人的祖先,也是北方最早的先民。他们在辽阔无边的兴凯湖上捕鱼,在湖畔茂密的原始森林中打猎,在沃野千里的黑土地上耕作,创造了北方早期的农耕渔猎文明。

在草木繁盛的湖岗上行走,抬眼间,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出现在面前,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尊雕像。根据行前的功课判断,这应当是新开流文化遗址。

果不其然,移步细看,雕像的基座上写着“大湖文明之光·肃慎人”。这名肃慎汉子右手持一柄长矛,左肩落一只鱼鹰,腰系捕获的猎物,目光炯炯,神情勇武。不难想象,那时候的兴凯湖畔就是北方的“鱼米之乡”,肃慎先民们过的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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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1 兴凯湖畔肃慎人

与国内其他大湖不同,兴凯湖是个界湖,横跨中国和俄罗斯,其中三分之二归属俄罗斯,三分之一归属中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清政府,本来历史上兴凯湖是中国的领土,可1860年的一纸条约,一片完整的水域就被切了西瓜。

清朝初年,大批满人随军入关,关内的汉人又被禁止出关,作为“龙脉之地”的兴凯湖一带被封禁起来,长达200余年。这就给一向觊觎邻国土地的北极熊以可乘之机,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俄国人乘虚而入,迫使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北京条约》,将兴凯湖自松阿察河口至白棱河口以南的大片水域割让给了俄国,自此,兴凯湖由内湖变成了界湖。

站在兴凯湖畔,遥望烟波浩渺的湖面,让人对历史生出无限感慨。

大小兴凯湖

亲临其境才知道,兴凯湖有大小之分。在月琴形的湖面顶部,有一道东西走向、宽数十米、长90公里的“湖岗”。湖岗笔直,如同人工筑坝,将湖面分为两部分,湖岗以北为小兴凯湖,湖岗以南为大兴凯湖。让人惊奇的是,一岗之隔,竟然完全两个世界。

登上那座高高的帆船造型观景台,可见大兴凯湖波涛拍岸,横无际涯,大气磅礴,恍惚中,以为是来到了海边;小兴凯湖畔则沼泽密布,湖面波澜不兴,帆影点点,温柔恬静。

同一片湖水,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看中央电视台《地理·中国》节目,有学者前往兴凯湖考察,揭开了这道地理之谜,原来,导致大小兴凯湖景象大异的原因就在于那道高高的湖岗,它像一道山梁,减弱了东南方向吹过来的太平洋海风。而这道湖岗最初则是一道水下堤坝,由于数万年的湖底水流回旋,淤积而成,随着湖水的退缩,这道堤坝慢慢露出水面,形成了今天的湖岗。

出乎意料又让人惊喜的是,大兴凯湖畔有一片面积不算小的沙滩,这让我这个喜欢户外行走的人着实过了一把与沙水亲近的瘾。水清沙细,微波荡漾,脱掉鞋子,站在水边,任由浪花阵阵拂来,轻轻拍打脚面,然后率性地在沙滩上走上几个来回,让脚掌脚趾扎扎实实地深入细软的沙粒中,体验肌肤与沙粒摩擦的感觉。这是一种人与大自然的无缝接触,酥酥的、痒痒的、微微有一些刺激,一种足底按摩体验不到的感觉。

10集电视纪录片《龙之江》称:“被完达山与乌苏里江环抱的兴凯湖鱼丰水美”,说得恰如其分。在当壁镇湖边的一户渔民家里,我们有机会近距离看到了兴凯湖大白鱼。这种鱼看上去体形修长,色白如银。大白鱼与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绥芬河的滩头鱼被称为“边塞三珍”,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因为它只吃湖里的小鱼小虾。

“如今野生的大白鱼越来越少了。”渔民叹了口气说。从渔民口中,我们得知,大白鱼主要产于大兴凯湖,由于捕捞过度,中国这边儿基本上见不到野生的大白鱼了,现在主要靠网箱养殖。有人冒着风险到俄罗斯那边儿偷捕,常常被抓住,遣送回来。旅游旺季时,大白鱼的价格是200元一斤,现在是淡季,但也要120元一斤。

饭间,渔民说,他有个侄子到俄罗斯出劳务,混得还不错。俄罗斯远东地区地多人少,资源丰富,近年来地方政府出台招商引资政策,吸引中国人过去从事农业种植、渔业捕捞和农副产品加工。有些小伙子过去之后干脆就在那边儿找个俄罗斯姑娘,建立一个小家庭,这样既有人照顾,又能学到地道俄语,一举两得。而在俄罗斯姑娘眼里,中国的小伙子不酗酒,又肯卖力气,知道疼媳妇。

大兴凯湖产鱼,小兴凯湖产鸟。2008年的《中国国家地理》东北专辑里有一篇文章,名字叫“春季到东北来看鸟”,文中写道:塔头甸子遍布的兴凯湖湿地是候鸟迁徙的重要加油站。每年四五月间,来自东南沿海、长江中下游、渤海湾等越冬地的候鸟都要在此停歇聚集,最多的时候一天可达17万只之多。那当是一个草木竞发、野花开放、鱼跃水面、鸥鸟翔集的场景。如今,人们在小兴凯湖畔建起了观鸟平台,还有深入湿地的观鸟栈道和观鸟游船,可以近距离与这些珍稀鸟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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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2 温柔恬静的小兴凯湖

在众多的鸟类中,我对丹顶鹤情有独钟,我在松嫩平原的扎龙看过度夏的丹顶鹤,在江淮平原的盐城看过越冬的丹顶鹤。在千里迢迢的迁徙之路上,兴凯湖是它们的重要驿站,这是我以前不知道的,这完全得益于三江平原的水丰草美。

虽然已近初秋,错过了观鸟的最佳时节,但走在寂静无人的湖畔,仍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水鸟从湖面掠过,让人惊喜不已。

北大荒,屯垦戍边人

1954年,时任铁道兵司令的王震将军到北大荒考察,身为湖南人的王震对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土地赞叹不已,素有在南泥湾开荒和新疆屯垦经验的他,萌生了在这里建立国营农场的想法。经过中央批准,一场声势浩大的移民垦荒战役就此打响。

在王震的指挥下,先后有10万转业官兵奔赴北大荒,以8字开头的农场在完达山下、兴凯湖畔星罗棋布般布列开来。有人评价,这是堪与苏联开发西伯利亚和美国开发西部相提并论的世界三大移民开发之一。

60年代中期,50万名知青唱着“兵团战士胸有朝阳”来到三江平原,加入农垦大军,在黑土地上抛洒汗水,奉献青春,度过如火如荼的年月。来到黑龙江边的瑷珲知青博物馆,老远就能看到一面面火红色的砖墙,那无疑是激情迸发年代的集体记忆。

在兴凯湖畔的当壁镇,有一座建于1993年的“北大荒开发建设纪念馆”,广场上立有“王震将军率师开发北大荒纪念碑”,周边是五色土和花岗岩浮雕。纪念碑碑文的开头是这样的:“亘古荒原,渺无人迹,荆棘丛生,走兽之栖。”一句话就把北大荒的本来面貌展现给了众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荒芜,给农牧业生产提供了土壤和条件。在农垦人的眼里,北大荒“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在他们“胼手胝足、斗地战天”的努力下,昔日的北大荒变成了今日的北大仓,成为国家最重要的商品粮基地。记得我刚上大学时,班里一位上海来的知青说,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修理地球”,调侃中带着心酸,个中辛苦,谁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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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3 眼前的雕塑让人想起开垦北大荒的艰难岁月

屯垦戍边,在我国古已有之,早在西汉,张骞凿空西域后,汉武帝就开始在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1995年,考古学家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尼雅遗址出土了一块织锦,上面绣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据考证,这块织锦就来自在此戍边开荒的中原军队。我在该遗址附近的和田见过这几个字的展示,由此得知了这段历史。汉朝以后,历代都把屯田作为经营西域的重要举措。

新中国成立后,出现了兵团这一特殊形式,50年代成立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60年代相继成立了黑龙江、云南等生产建设兵团。这些屯垦戍边人一手拿镐、一手拿枪,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对边疆开发、建设和稳固起到了重要作用。70年代,随着局势的变化,兵团建制被撤销或者改制。新疆地区由于情况特殊,兵团撤销后不久又重新恢复,我去过5次新疆,明显感到兵团在当地地位的特殊和重要。

我在边境地区行走有一个感觉,这就是,边境是否稳固与边疆地区是否繁荣有关。一个典型例子是,清兵入关后,为保住“龙兴之地”,修建“柳条边”,阻止汉人入关,结果造成东北地区社会经济萧条,后院空虚,俄人一次次乘虚而入,清政府直到后期才意识到这一点,但为时已晚。

离开兴凯湖,车子驶入三江平原腹地。已入金秋,蓝天白云下,稻浪翻滚,金黄一片。几次停车,拍摄美景。我后来制作了一个《美丽的黑龙江》台历,收入在这里拍摄的一张照片,取名“风吹稻浪”,很是养眼。

刘文军

网名“好望角”。生于小兴安岭林区,本科毕业于黑龙江大学,研究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徒步网理事、国际古道网理事、中东铁路历史研究学会会员、大话哈尔滨网站专栏作家。出版游记《边缘旅行》(入选“2016年十大旅游图书”)《西域游历》《一路向北》《丝路漫记》。联系方式:QQ2677018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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