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的哈尔滨往事(上)

文章目录[隐藏]

文/絮语人生

本文为絮语人生整理其母的哈尔滨旧年往事回忆录系列文章之一

母亲已届耄耋,她出生在上世纪廿年代旧中国的哈尔滨,当年大批俄罗斯人侨居这里。姥姥家所居住的南岗区是俄罗斯人聚居的地方。做为当时的少数中国居民,姥姥一家便成为众多俄罗斯侨民的睦邻。他们朝夕相处,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直到1931年日本侵占东北,打破了原本和平安宁的生活,一些俄罗斯人被迫离开中国,离开哈尔滨。

母亲从儿时起,就得到来自异国的邻居,热情善良的俄罗斯大叔大婶们的恩泽,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于潜移默化间接受了俄罗斯的文化习俗,在与异国小伙伴的嬉戏玩耍中,于不经意间学会了一口纯正的俄语。所有这些对她的一生都产生着深远的影响,也为日后的工作提供了方便。当然,在文革中也因此遭遇了麻烦。

童年留给母亲的记忆是美好的。老人经常向晚辈讲述她的童年趣事,从中我体味到中俄文化的交融,也见证了中俄友谊之渊远流长。久而久之便萌生了记录这段历史的想法。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母亲终于提笔写下了八十年前那如烟的往事。

以下是母亲的回忆,字里行间饱含着母亲对俄罗斯邻居的怀念与眷恋,本人对该文略加删改,着重展示其趣味性的一面,以飨读者。

我的童年往事(一)

在中俄建交六十年之际,我又忆起八十年前,我和我的家人与俄罗斯邻居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

回忆往事有苦有甜。甜的是我和俄罗斯小伙伴共同渡过的有趣的童年,苦的是他们留给我的怀念。也许他(她)们已不在人世,但这抹不去的思念,将伴随我一生。曾记得我六岁半那年,шуства 大叔把我送到俄罗斯小学读书,一年后又转到区立第四小学读书,这样才开始学习自己的国语。开始还很不习惯(学龄前是中俄语言交替使用),慢慢地才习惯起来。

我出生在工程师街,据老人讲,我小时的生活大部分由俄罗斯人照顾,5-7岁时,我已经懂事了,他们仍然在照顾我和姐姐。比如第一户俄罗斯人 шуства 夫妇,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名叫 шура,儿子名叫 бетя。叔叔是铁路局的干部,大婶没有工作。记得有一次我饿了,妈妈说,饿了吃馒头吧,我很不高兴地坐到门前的小板凳上,大婶走过来对我说,饿了吧姑娘?“что ты хочешь?(你想要什么?)хлеб надо?(吃大列巴?)”“не надо !(不要!)”“ну булчка?(那小面包呢?)”“не надо!(不吃!)”“сушачка?(列巴圈呢?)”“не надо!(不吃!)”大婶说,我知道了,等着啊!过一会儿送来两个羊角(是面包、牛奶、香精、鸡蛋等合成的,内有果酱馅,非常好吃)。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总是做二米饭、馒头、白菜、土豆、萝卜、豆腐。而三户邻居吃的是大面包、小面包、面包圈、羊角、奶饼、大茶肠、小茶肠、里道斯红肠、果酱、咖啡酱、奶油、肉饼… …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最不喜欢吃的是奶酪,味道不好)。

哈铁俱乐部

哈铁俱乐部 via新浪

到了夏天,大婶把放在地窖里的格瓦斯拿上一大瓶(约5斤)给我喝。记得有一次,我在院子里蹲着玩,шура 把送来的 суп(汤)递给妈妈,然后想从背后把我抱起来,没抱好,一下摔倒在地,我摔掉两颗门牙,满嘴流血,我边哭边往 шура 脸上吐,吐得她满脸是血,她不但不生气,反倒笑着说,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我骂她 дурак(笨蛋)。

每到周六,шуства 大叔夫妇二人带我到哈铁俱乐部看节目,记得有一天大婶喊我,走啊,看节目去。我们三个人来到俱乐部,刚进门,几个穿着学生服的女孩子鄙夷地看着我,异口同声地说,ну китаец!(奴,中国人!)叔叔用手点着她们说,说什么呢!不许说!话音未落,又来了几个女学生,仍旧说 ну китаец!(奴,中国人!)叔叔又训了她们一顿。她们一个个弯着腰吐着舌头跑了。当时我真想回敬她们几句骂人话,又怕叔叔不许。到了第二个周六,大婶说,快走啊!我打心眼里不想再去,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些学生对中国人的鄙视,勉强跟二老去了。到了俱乐部听到的看到的还是 ну китаец 和冷眼,我们三个人按票号坐下,旁边的几个男学生交头接耳地用冷冰冰地斜眼看我。叔叔对他们说,干什么呢!他们悻悻地把头转向舞台,当时我心里很不平衡,又不能发泄,只好憋在肚子里,因为我是来看 шура 演节目的。шура 是女高音歌唱家,人又长得漂亮,我喜欢她胜过我的亲姐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当时中国人的地位,也清楚地认识到当时自己年幼无知,只知道吃喝,什么都不懂。今天看来,他们也是小孩子,不能怪他们。有大叔大婶们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就足够了。

不知为什么,后来他们搬到花园街,我家搬到崇实街。大婶总是带着礼物来看望我们。后来,日本人侵略东北,他们一家只好离开中国。写到这里,我的思念之情倍增。

有一次我在家门口玩耍,突然来了个乡下人模样的外国人。他问,这有中国人吗?我吓得急忙跑回家。他跟到我家里,找我爸爸给他当翻译。爸爸把大婶叫到我家,只见大婶哭着说,我没那么多钱。当时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后来听爸爸说,江北的胡子不开面,用今天的话说,是大土匪绑票。妈妈告诉我,叔叔下班时,铁路局门前停放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下来两个中国人把叔叔驾到车上,蒙上面罩,带到码头,换乘小船,游到江北的胡子窝(土匪住的房子)。他们扬言,不给钱就割耳朵。后来,家人凑足了钱,胡子才把人送回来。真是一帮惨无人道的东西!

注:本文原载于絮语人生的博客,感谢絮语人生的许可,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授权发布

本文为经原作者授权发布的文章或文化活动信息。其中文章的版权与最终解释权归原作者所有,媒体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相关推荐

2 条评论

  1.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篇系列文章的时候就非常感动,老人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回忆,如今看起来依然温馨而清晰,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人可以真诚相待,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最美好的人生体验。祝愿老人家身体健康~

  2. 最有味道的城市。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必填项已用*标注。